2022-06-20
好风景总是藏在深山里。
举淤口,就藏在浙西南的崇山峻岭间。从遂昌县城去举淤口,走陆路差不多要3个小时,走水路略近一些,要先过红星坪,经湖山水库后,再走一段路。对遂昌人而言,举淤口绝对算得上偏远。
我来到举淤口时,她正像一个熟睡的婴儿,静静地躺在群山臂弯里,看似睡着了,却又醒着,任凭你端详。一条山溪将村庄一分为二,像用杆秤称过一样,这边不多,那边也不少。溪中鱼翔浅底,两岸果树飘香,间或有船从一树石榴花下探足溪中,惊得些许花瓣飘落水面,逐流而去。村里的民居,墙面都漆成土黄色,虽是烟雨迷蒙,整个村庄却泛着一层淡淡的黄。
举淤口,仿佛一浑然天成的盆景,但在我看来,这样的景致,江南一带并不少见,倒是大街小巷墙面上琳琅满目的版画,恐怕是绝无仅有的。宁静的《小镇》、喧闹的《集市》、炊烟袅袅的《山里人家》,《播种》的期待、《丰收》的喜悦、《初冬》的暖阳……一幅幅版画黑白分明,借景抒情,悄悄陪你折进故乡的小巷,一一捡拾起那些渐行渐远的乡村记忆。
友人介绍,举淤口有200多幅这样的版画,这些版画是一个叫杨昌仪的村民画的。在一条小巷的尽头,我见到了杨昌仪。此时,他正站在木梯上,左手托着料盆,右手握着画笔,在土黄色的墙体上一笔一画地描摹着。杨昌仪的家族可是出了一位版画界大名鼎鼎的人物,他的堂爷爷——杨可扬。
徜徉在版画一条街时,我感受着举淤口的不凡,因为这里哺育了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先驱杨可扬先生。从大师生前亲笔题写的“和兴桥”开始,数百米长的版画一条街外侧,古色古香的木制橱架一字排开,展出了大师的生平事迹,以及他的经典作品、语录、影像等。大师的代表作《江南古镇》《乡间四月》《雷锋》《上海您好》赫然在目。
我在版画街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不想错过每一幅画,每一个细节。我仿佛看见一位穿布衣的青年,正背着重重的行囊,从我身旁匆匆走过,行走在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上,他的眼里充满期待与向往……
在上海,因出色的绘画天赋,杨可扬拜在丰子恺门下,学习漫画。1937年春,杨可扬拜马达先生为师,学习木刻版画,从此拉开了黑白人生的序幕。不久,抗战的烽火燃遍大江南北,目睹国土沦丧,江河易容,杨可扬悲愤万分,立志以木刻版画教育人、鼓舞人,激发国民的抗日情怀。他毅然加入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,投身进步木刻运动,创作了《保卫祖国》《孤儿寡母》等一系列木刻作品。战争年代物资匮乏,“顷刻能办”的木刻版画,成了报刊杂志宣传抗日思想的利器,木刻版画与抗日救亡运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。
新中国成立后,杨可扬创作了家喻户晓的《雷锋》《浦东之春》等众多版画,这些作品个性鲜明,风格独特,被誉为中国木刻版画的巅峰之作。1991年,中国美术家协会、中国版画家协会授予杨可扬先生中国美术最高奖——中国新兴版画杰出贡献奖。
一条街、一辈子、一部中国木刻版画史。走过版画街,我对这位已离我们而去的老人肃然起敬。
版画街的尽头,是可扬文化公园——百合园。大师铜像端坐百合园内,他双手擎拐,脚踏故土,深情地凝望着家乡。铜像旁放着相机、刻板,右侧的巨石像一把放大的刻刀。70多年前,青年杨可扬怀揣梦想离开举淤口,现在他终于魂归故里,日夜呵护着脚下这片土地。
“人生就要像版画一样,一丝不苟、黑白分明。”在离开举淤口的日子里,大师的谆谆教诲常萦绕于耳畔,警醒着我。